致书请赴,修宫封号,一代代帝王竭诚尽敬,念念不忘一睹他的圣容;晨钟夕灯,诵经练功,无数位道人奉他为祖师,孜孜不倦在他传下的道法中静修,探求生命的至真境界。他是一位道士、隐仙,一个深藏于大山的传奇。
武当福地,一重山一境界,处处皆是仙家道场,本身就是一部百读不倦的“神仙传”。这位大道,其生活年代已晚至元明,以近古稀高龄闻道,并直到后半生才与武当结缘。但正是他成为世人眼中神一般的存在,谈及武当永远绕不开的话题。
山志有载:“养生之人,多隐其名字,藏其时日,恨山不深,林不密,惟恐闲名落人耳中。”这位名动天下的道人,反其道而行,留给世人诸多名号——全一、君宝、玄玄、昆阳。如今的人们,更习惯于尊称他的道号——张三丰。
三丰道人是何许人也,生得怎生模样?史官笃定地写道:“辽东懿州人……颀而伟,龟形鹤背,大耳圆目,须髯如戟……”仅仅品读文字,七百多年后的我们,依然能够遥想张三丰丰神超逸、出尘高蹈的仙姿风骨。
生而神异,晚年觅得真法
特异的形貌,仅仅是张三丰传奇人生的一隅。正史与道经皆有载,无论寒暑,他一袭道袍,一件蓑衣;无所谓饱饥,他三五日一餐,或两三月一食。高兴时履山石如平地,轻捷若飞;困倦时以云雪为床榻,鼾声如雷。他精通道术,倘有人讨教他长生仙法,便三缄其口;若是拜求修炼真道,则滔滔不绝,诲人不倦。
这般超越人世法则而身心逍遥无碍的道人,莫非是真仙神人?谁又能想到,在数十年前,这位活神仙曾是罹患眼疾、前路未卜的垂髫幼儿。《三丰先生本传》载,他5岁时双目失明,有位自称碧落宫住持的云庵道人度他出家修道,半年后奇迹般复明。张三丰在碧落宫修行七载,因慧根奇佳,研读道经可过目不忘,更能兼涉儒、释经卷,通晓三教大义。
或许是俗缘未尽,他也曾回归故里,侍奉双亲、读书入仕,以文才名世。然而求真寻道是他毕生的理想,游走在名利宦海的浮沉中,张三丰总是保持着疏离的神态。他更怀着久处樊笼的孤寂,写下“早将壮岁尘缘了,五岳三山归去来”的心声。
三十多岁那年,张三丰的双亲离世、守孝期满,忽遇一位丘姓道人相访,畅谈大道玄理。此后,他束装出游,坚定果决地重续求道之路。
山是世人心中神仙隐现之处,故张三丰穷尽山川,寻访仙踪。他的足迹北至恒山、东临蓬莱、南入嵩山、西登华山,不觉老之将至。三十年来寻真不得,不知何处问道?延祐元年(公元1314年),就在武当南岩宫获封、逐渐复兴之时,张三丰以67岁的高龄登上了另一座道教名山,遇到了真正的明师。
终南山上,一位神秘的火龙真人等候他许久,一心问道的张三丰,从“气健身强年已暮,乾坤何处问丹砂”的慨叹转向“实与先生相见晚,慈悲乞早度寒儒”的恳切。四年中,火龙真人尽授修道真机并丹砂点化之诀,此后遂命他出山历练。
或许是上天有意锤炼,让张三丰于武当山光大宇宙正道,故安排他辗转中原,苦志修行。泰定元年(公元1324年),张三丰结束云游,第一次登上这座八百里大山。
两入仙山,集仙家之大成
那是一个好雨知时、万物复苏的时节,张三丰亦在武当山迎来修炼的新机。遍历诸峰,山回路转间,他似乎看到前代隐修者的遗迹。周朝的尹喜、汉代的戴孟、魏晋的谢允、唐之吕岩、五代陈抟、宋之胡道玄,哪怕是同朝的刘道明或张守清,纷纷向他走来,化作武当独有的清灵仙气。张三丰强烈地感受到,这便是他最终体悟大道的洞天福地。
历史并没有为张三丰第一次的武当之行,留下太多细节。有人说,他曾在真武修行过的太子洞结庐,至今洞前仍保留着他炼功时用过的两个八卦形石台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修持九年,金丹九转,终成大道。
大器晚成的张三丰,此时约有130岁的高龄。随后他飘然遁隐,又于明朝洪武初年再次驾临武当。这一次,他为武当带来最极致的繁盛,并成为上至帝王、下至庶民无不追仰的圣人。
祭神,道人心中最为神圣的事宜,张三丰上山的第一件事便是拜祭主神玄武大帝。《大岳太和山志》载:“拜玄帝于天柱峰。”作为得道高人,他深知修道之艰辛,感念修行中真武及诸仙福佑,亲自登上武当主峰,为坐镇崇山之巅的一方天帝献上感恩与虔敬。
探幽,寻奇,揽胜。彼时的武当刚刚遭遇改朝换代的兵劫,一时陷入沉寂。而第二次登上武当山的张三丰,重游故地别有一番感受,他欲择定一处栖身静修之地,并为这座指引他彻悟大道的神山做些什么。
他自天柱峰而下,经乌鸦岭、顺展旗峰、梅子垭、仓房岭而下,觅得一块背山临水的风水宝地,结草庐以奉玄帝香火,名为“遇真宫”,自己便在宫外的五株古木下静坐修持。紧接着,他又在山下黄土城寻一藏风聚气之地,结草庵曰“会仙馆”。
就在结庐仙山的过程中,张三丰的道名已传遍整座大山。陆续有人慕名而来,愿执弟子礼。他亦怀着济世度人的慈悲,择虚静无为、根基非凡之辈纳入门下。其中见诸典籍者,有邱玄清、孙碧云及周、杨、刘、卢“太和四仙”。
去秽除荒,一言可兴武当
传道授业之余,张三丰率领几名弟子深入荒山,锄荆棘、拾瓦砾,修复五龙、紫霄、南岩等遭焚毁的宫观;在废墟之上建起了规制简约的草舍,修葺一新的武当,即将见证最为瞩目的辉煌。直至洪武23年(公元1390年),张三丰结束武当之行,拂袖长往,从此闲云野鹤,神游天地。
张三丰的离去叫武当道人怅惘,却又给他们留下不灭的希望。他曾安排弟子分守几座殿宇:邱玄清住五龙宫,卢秋云住南岩宫,刘古泉、杨善澄住紫霄宫。他更谆谆嘱咐:“尔可善守香火,成立自有时来,非在子也。”神通大成的张三丰,早已洞悉古往今来的一切。
每当独自面对茫茫群山,张三丰总有说不尽的感慨。人事有代谢更迭,武当亦有兴衰浮沉。任外界如何变幻,这里的山、这里的人,依旧保持千年如初的仪态,淡泊、静默。念往事,思来者,这座神山虽一时沉寂,但一脉相承的修道传统不会断绝,武当终将于人间再现信仰的殊胜与荣耀。
某一天,张三丰石破天惊,道出铭刻于正史的一句话:“此山异日必大兴。”
的确,明朝开国之初,太祖朱元璋便视神明阴佑为平天下的神圣力量,对荡妖除魔的玄武大帝更怀着一份敬畏与尊崇。他曾于鸡鸣山敕建玄武庙,每逢道教节日便遣官致祭;还命来朝或入藩的诸亲王,必须拜祭玄武诸神。洪武17年(公元1384年),朱元璋听闻张三丰之仙名,下诏求访,开历代明帝寻隐访圣之先河,更让历经千年风雨的武当第一次走进明皇室的视野。
第一次的寻访始于这一年的夏天,一纸诏书自京城抵达武当,三丰不赴。次年春,太祖命其高徒邱玄清等人再次恭请,依然不赴。张三丰的一再抗旨,非但没有触怒帝王,反令太祖的慕求仙道之心与日俱增。洪武24年(公元1391年),太祖遣使四方,直言“有张玄玄可请来”,仍然未果。
在父皇的感染下,亲王们亦纷纷题诗作赞,向张三丰传达崇敬之意。蜀献王朱椿无比虔诚地仰望一幅《张神仙像》,留下生动的描述之句:“奇骨森立,美髯戟张……飘飘乎神仙之气,皎皎乎冰雪之肠……”湘王朱柏更亲登天柱峰寻仙,可惜难遇真人,只得赋诗以寄惆怅之情:“我向空山寻不见,徒凄然;孤庐空寂大松里,独有老猕松下眠。”
寻隐不遇,为全人主之道
太祖皇帝带着未遇圣贤的遗憾而长逝,新一代的帝君承先帝之志,终其一生寻访高道。永乐3年(公元1405年),刚刚登基不久的成祖朱棣便下达一道圣旨,遣使遍访天下名山,寻觅得道高人张三丰。两年后,一个名为胡濴的官员因与张三丰是旧识,再次奉旨寻访。
如是过了五年,成祖以为在武当得道的张三丰总有归来的一天,便命其弟子孙碧云持诏书静候仙人驾临。成祖的精诚与礼敬古今无二,虽然张三丰依然隐而不出,却让弟子送来一封珍贵的回信。他道成祖本是福德无疆的明君,应以“屏欲崇德”、为民造福为要。他还传授去欲修身之法,为大明国祚的绵长献上世外道人的一份期望。
而那边,奉命寻仙的胡濴在外长达10年,于永乐14年方返回,始终无缘得见。同年,不肯言弃的成祖又遣尚书令胡广继续寻访。背负着两代帝王数十年的渴望,胡广诚惶诚恐,甫接到圣旨便星夜驰往武当。他在山中焚香泣祷,祈求张三丰纡尊降临,以慰帝王敬天慕道之心。
传说,张三丰有感于胡广言真情切,便现身相见,请他回京覆命,自己却飞身隐去,顷刻之间又出现在君臣议政的金銮殿上。他向成祖高歌一曲,便乘云而逝,了却明帝夙愿。
得帝王青睐、屡屡致书相请,乃是人间无上荣光,为何张三丰以布衣之身,能够视如浮云,乃至抗旨遁隐?或许,《三丰先生本传》的一段话可为世人解惑:“盖帝王自有道,不可以金丹、金液,分人主励精图治之思。古来方士酿祸,皆因游仙入朝,为厉之阶。登圣真者,决不为唐之叶法善、宋之林灵素也,前车之鉴矣。”
或许,圣贤君主亦明此道,始终对张三丰怀着极度的仰慕,并对他传习的功法、修行的道场不断予以弘扬、光大。成祖时,明廷于各地甄选四百余道人,奉三丰为祖师,修其丹法玄功,使武当派名扬天下。最终,成祖做了一件大事,不仅带来武当前所未有的鼎盛,更印证张三丰当年所言不虚。
这段历史,被明代人概括为“北建故宫,南修武当”,这意味着,明成祖朱棣将武当视作京城一般神圣权威的地方,并在此创建了堪比帝王规制的宫观庙宇。永乐年间,在帝王与隐仙十余年的神交中,成祖将对天神的敬仰钦慕投注到这片亟待兴立的大山中。他派出三十万军民工匠,耗时十四载,建成恢弘富丽的宫观群,将武当打造成一座仙山琼阁。
在这片隐现于林木山石的宫殿中,有两座道场专为张三丰而建。成祖久访仙人而不得,便在遇真宫的旧址上修一座“玉虚宫”,在原会仙馆处改建“遇真宫”,这在武当尚属孤例,几乎是帝王供奉一位道人的最高礼遇。
成祖之后,英宗、宪宗、世宗、熹宗等亦多有访求,或加赐封号、或建宫祭祀,张三丰鉴其赤诚,偶尔显圣相见,略谈修身治国之道。而更多时候,他则隐居世外,飘然不知所终。
自张三丰后,武当形成了信仰真武、尊三丰为祖师的门派,人们修习内外道法,数百年传承不断。而张三丰的神迹与圣德,大振明朝玄风,更成为继真武大帝之后,武当声名最显赫、影响最深远的盖世真人。(未完待续)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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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张宪义